一叶翩洲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跨年叶攻36h/12h】叶喻-与君同

 @二狗子的叶攻活动小队   一点也不关键的关键词:灯笼

预警:本篇cp叶喻,短篇一发完结。角色属于虫爹,ooc属于我

作者菌的废话:很开心参加这次活动!这篇文集合了我之前的两个脑洞,应该说是我理想中很圆满的结局了。希望宝宝们喜欢呀!跨年快乐!💗


<壹>

二月已算的上是早春,晨风却仍是寒浸浸的。喻文州从轿子里下来,不自觉地顿了顿脚步,呵出一口热气,吩咐随侍的人在神武门外候着,便进了重华殿。今日十五,举的是大朝,殿外乌乌泱泱站满了朝臣,都按品阶一溜一溜排着。许是人多,喻文州觉得比神武门暖和些。他仔细在一群大臣里看了看,没找着自己的顶头上司王杰希,往日里他们俩都是站一块的。

好在文官一列里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轮不到自己站到最前头去吹风。正想着,撞钟声就一连响了九下,朝臣们低头提着衣摆进殿,喻文州也低着头跟在后面。殿内倒是暖和,燃的是喻文州喜欢的松香,清淡好闻,就是容易犯困。殿上先走来一个小太监,掐着嗓子尖声尖气地道:“皇上驾到——”

众臣齐齐下拜,高呼“吾皇长乐无极”。喻文州后知后觉地撩开衣摆跪下去,就看见从殿后走来的叶修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嘴角还带一点笑意。喻文州眉心跳了跳,不知道今天叶修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出来。叶修给大臣们免了礼,喻文州再抬头看时,他又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礼部侍郎喻大人微微向外移了移脚步。

大祁王朝这几年风调雨顺,边关也镇守得好好的,言官们无事可奏,就专抓其他大臣的短处。什么黄大人在青楼喝了几壶小酒,唐大人逛街买核桃酥不付钱之流。若是实在无事可奏,几个老臣就把叶修还是太子时的风流韵事提出来唠一唠,什么跟王大人一道微服私访抵足而眠,什么与韩大人切磋身手之后亲自为他上药,什么借着风寒之名将肖太医留在重华殿过夜。当然,挨骂挨得最惨自然是皇帝现下的眼前红人喻文州,不乏有人骂他以色侍人、祸乱朝纲的。喻文州风度一贯好,听完言官的唇枪舌剑,还能笑着弯腰道一句:“臣附议。”

叶修今日耐性好极了,支着下巴听完老臣们长篇大论的唠叨,才问一句:“众卿都说完了?那朕也有一事要讲。”

“中宫既无皇后,也无妾妃,下月的亲蚕礼,便让礼部代为主持吧,文州啊——”叶修懒洋洋望过去,看见自己的小夫子一脸迷茫吃惊的模样就觉得可乐,”礼部尚书王杰希这些日子抱病,这件事就由你来办吧。“

“臣——”喻文州还没跨出列去,他跟前站着的三朝元老谢太傅就中气十足地开口了:“臣以为不可!皇上啊,亲蚕礼历来由皇后主持,怎能让区区一个礼部侍郎操办,有失体统啊皇上!”

“是啊皇上!臣等附议!”其余的几个言官也站出来开口。

叶修早料到会有这一出,好性子地摆了摆手:“众卿言重了,后宫空虚,太后又在大国寺礼佛,亲蚕礼无人操持,不交给礼部去办,难不成要交给你们去办吗?”

“既然后宫空虚,那就应该广开选秀以充实后宫,以保国祚!而非将亲蚕礼一事交由佞幸之流!”谢太傅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低眉顺眼的喻文州,又哼了一声。

叶修的脸色微沉:“谢卿!慎言!若不是祖宗家法言不杀言官,仅凭你这一句‘佞幸’朕就能将你流放充军!”

“皇上!”谢太傅直挺挺地跪下去,他身后朝臣也跟着跪了一地。喻文州环顾一周也连忙跪下,叶修瞧着他想笑,顾忌着还在朝堂之上忍下了。看来他的小夫子并没有将那不堪入耳的两个字听进去。

“立后与否乃是朕的家事,与尔等何干?亲蚕礼一事朕意已决,就交由喻卿主持,其他人无需再议!念在谢太傅是三朝元老,朕便不追究你殿前失言之过。罢朝!”叶修佯装恼怒,一挥袖走了,留下大臣们面面相觑。还跪着的谢太傅颤颤巍巍举起手来指着喻文州:“你...你...”

喻文州恭敬行礼:“太傅大人保重,晚生不才,先行告退。”说完抬脚也向殿外走去。喻文州气短,分明都是叶修搞出来的,偏偏要教他担上骂名,喻府的一世清名都叫他给败坏了。他心中思量几番,对叶修这番作为有了计较,但到底是个什么由头,还得与叶修好好谈一谈。走到神武门外,果然随从还等在那里,喻文州进了轿子,听外头有人吩咐轿夫起轿,便合上眼闭目养神。

轿子摇摇晃晃走了一会儿,喻文州隐约觉得不是回喻府的路,敲了敲窗。帘子掀起来后却是唐柔,叶修身边的一等大宫女。她低头道:“陛下命我接大人去长明殿,再有一炷香就到了。”

喻文州点点头,显然习惯了被叶修半路截走,又靠回去补眠。竹青翠幄软轿一路悄无声息地进了长明殿,往来的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喻文州扶着唐柔的手下了轿,也不要人通传,就走进了内殿。叶修正看各地呈上来的奏折看得不耐烦,见喻文州来了便赶忙让人把这些折子撤下去。殿内只有叶修的几个心腹,喻文州也懒得行礼,自己在窗边榻上坐了。唐柔沏了一壶他素日常喝的不知春来,喻文州捧着茶盏取暖,一个正眼都没多给叶修。

“你如今越发恃宠而骄了。”叶修板着脸站起来在喻文州身边坐下,喻文州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哪里比得上陛下,连三朝元老都敢流放。”

“你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我这是为了谁。”叶修点了点他眉心,笑眯眯地把他的手握进自己手里,“手怎么这么凉?”

“不碍事,”喻文州挣扎了一下没把手抽出来,也就随他去了,想了想复又说道,“你办这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要是为了不选妃,平日里也传得够难听了吧,若我真去了这个亲蚕礼,还不得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死?”

“天下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事,再说你前几年凉州洪水和改税制的事办得极好,百姓吃饱了饭,谢你还来不及。也就朝廷里这几个倚老卖老的,成日家没事找事。”叶修摩挲着喻文州纤细修长的手,谁也不知道这双手写了多少利国利民的法子出来,“再说,我又不只是为了不选妃。”

喻文州听见叶修最后一句话,心头一跳,抬起头来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修定定地看着他眼睛:“就是你想的意思。文州,难不成我们俩就一直这样下去?”

“我们这样不好吗?”喻文州反问他。

叶修早知他会是这样,倒也不恼,只是答道:“的确好啊。再过个几年,我立后你娶亲,我与皇后伉俪情深,你与夫人琴瑟和谐。百年后我与她同穴葬入长陵,你与她共柩长眠涪陵,史书上寥寥几笔,说你我二人君臣相得,共造盛世

——的确好。”

喻文州哑口无言。

“我只问你一句,文州,”叶修看他,他的小夫子惊才绝艳,有经天纬地之能,唯独在感情上小心翼翼,不肯越雷池半步;但叶修不同,他一向不羁,不肯为规矩束缚,他紧紧握着喻文州的手,眼中一片清明,“你甘心吗?”

喻文州长久不语,再抬头时他反握住叶修,叹道:“如何甘心。”

二人相视,皆了然一笑。

 

<贰>

喻文州一人率着礼部忙活了大半个月,才将亲蚕礼的事办完。只是皇帝与礼部侍郎之间的流言传得愈盛,弄得总有人上喻府送礼恭维。喻文州不堪其扰,连忙称病闭门谢客,把礼部丢给了“病愈”归来的尚书王杰希。说是在府上养病,其实叶修早就将人接进了宫里。早先叶修还是太子时,喻文州被先帝点了探花,领了国子监博士一职,后来叶修又把人调到了东宫,任太子侍书。东宫里仍留着喻文州用的东西。叶修登基之后,就连人带物一并搬到了长明殿。这几日举常朝时叶修总是没什么耐性,让一众朝臣战战兢兢的,天知道叶修是担心在长明殿里的喻文州。

长明殿内都是叶修的心腹,禁军和暗卫将这里守得如铁桶一般。喻文州就算是个安静性子,在殿内闷了几日,也觉得无聊。叶修匆匆结束了早朝走进来,喻文州帮他换下朝服,拿了一套家常衣裳递过去,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叶修停下正在理腰带的手,抬头道:“你觉得无聊了?”

喻文州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要不陛下自己试试在长明殿一步也不出地待七天?”

“行了行了,知道你这闲不下来的性子,”叶修系好腰带,把身上与宫里有关的配饰都摘了,牵了喻文州的手向外去,“今日出宫,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叶修平日里绝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这样一来喻文州倒是被他激起了好奇心,跟着他出了宫。马车停在杏花巷口,叶修把喻文州扶下马车,叩了叩巷子尽处一扇黑漆小门。梳双髻的小童子探出脑袋来,见是叶修,便恭敬开了门将二人迎进去。

这院子只有一进,院内栽了一枝梨花,三月一到便娇娇妍妍开着,墙根下有一枝玉绮罗红梅,此时早已没了花,只剩遒劲的枝干映着白墙黛瓦。喻文州心下纳罕,竟不知杏花巷还有这样的好去处。叶修携了他的手进屋,屋内有人坐在一局棋前沉思,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却是王杰希。

“王大人?”喻文州略微有些诧异,又暗自把这份吃惊按回心底。王杰希起来行礼,被叶修摆了摆手带过。叶修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颗黑子落下,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喻府的济生堂已经收养了近三百名孤儿,在民间声望颇高了。兰陵喻氏在江南一带也颇有名望,不会阻拦立后一事。”王杰希也落下一子,答道。

“那世家大族一边呢?”

“宗亲巴不得你没有继承人,怎会阻拦。”

“如此说来,就只有朝上这一帮子言官了?”

王杰希闻言抬头看他一眼:“这还是你自己处理吧,我可不管。另外,边关的黄少天和周泽楷传了信回来,说是随你们俩怎么折腾。”

“还有,”王杰希又接着说道,“济生堂里有几个天分颇高的孩子,都安排进了国子监,要是朝中无人,倒也可堪大用。”

听到这里坐在一旁喝茶的喻文州总算是忍不下去了,温柔地夺了叶修手中的棋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叶修,你到底背着我干了多少事?”

扩大济生堂、联系兰陵喻家和宗亲,还有培养青年官员,桩桩件件都是叶修为了立后之事做的准备。喻文州月前与叶修摊牌时心中早有成算,却不曾想叶修这么早就动了手。喻府的济生堂早在五年前就开了,那时叶修甚至都还没登基。难不成他那时就想好了今日的局面?

叶修捉住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也不顾对面王杰希僵硬的脸色,笑道:“我若早告诉你,你还能让我去做?”

喻文州哑然。

“可是......”

“好了文州,既然我今日带你来了这里,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一桩桩一件件地说,我既然答应了你,也断没有让你一人承担的道理。”喻文州在他身边坐下,板着脸的模样让叶修仿佛又回到了喻文州还是太子侍书的时候。他的小夫子给他讲书,形容挺拔,声音清脆,也不许自己含糊。若是逗得狠了,还会拿出戒尺来威吓他,虽然最终都是被太子殿下抱在怀里一顿搓揉。

喻文州是景炎二十六年的进士,因为一篇《谈租庸调》和俊秀的容貌被先帝钦点为探花。游街那日,端阳门正对着的长街上人声鼎沸,绛衣的官兵执刀向前跑去,“哒哒”的脚步声惊起地上的尘土。百姓们在人头攒动里翘首,极目望着远处骑马而来的殿试三鼎甲。还是太子的叶修在望江楼上凭栏看去,同样的高头大马,状元其貌不扬,榜眼年过不惑,唯有喻文州一个少年人,风华正茂,眉目如同漏过扶疏竹林叶间的瓷白月色,疏朗又清浅。街旁芳心暗许的姑娘纷纷将手中的花朵拋去,几乎下成一场花雨。喻文州风度翩翩地含笑回首,却在下一刻无意中撞进叶修的眸中。

此后漫长岁月里叶修都记得这个回眸,他的小夫子容色恬淡,鬓边却是一朵粉白杏花。探花郎簪花问鼎,打马游街,何等风流雅致。那时的叶修也不知道他会与喻文州有这样波诡悱恻的以后,只觉得他这一眼,便望尽了一生。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叁>

从杏花巷出来,已经天色如暮。喻文州饥肠辘辘,只想找个酒家坐下,祭祭自己的五脏庙。叶修便带他去了望江楼。望江楼三楼雅间的夜景最好,二人点了一壶竹叶青并许多菜式,吃饱了才一道懒懒倚在窗边赏景。

窗外是游人如织,花灯星星点点,映着街上吆喝叫卖之声,显示出一片盛世气象。喻文州看着夜景,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出声来。叶修问他:“作什么这么引人发笑?”

喻文州靠回他身边,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我小时候身子不好,父亲母亲都不许我出门。每年上元节的灯会,我就会躲到我们家藏书楼去,其实是因为那儿高,我从阁楼可以看见外面的街景。有一年,还看见一只孔明灯飞过我们家,当时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那后来呢?”

“后来看多了,也就觉得不过如此了。”喻文州感慨道,字里行间意气难平。叶修想起他执意科举与家里闹翻的往事,不免心头一动,将人圈进自己怀里。

喻文州出身武将世家,自他祖父起,他父亲、叔伯、哥哥,都是大祁王朝的名将,唯独喻文州天生不爱习武,偏要科举入仕。当时几乎没被他父亲打死,后来喻文州为了春闱就搬出了喻府老宅住在客栈里,直到点了探花、领了职,才又自己添置了房舍,至今却是不回喻府老宅那边的。

二人又去街上走了一会儿消食,才慢悠悠地又回宫去。次日喻文州就重新出现在了朝堂上,倒不是因为叶修善心大发把他放回去了,而是黄河凌汛,恐又要淹没两岸良田,糟蹋民生。一年前凉州的防洪堤坝就是喻文州督办的,此次再让他去倒是比工部派人合适。二来立后之事已在两人心中提上日程,自然要让喻文州愈多功劳在身愈好。

喻文州领命去了,所幸上次的堤坝加固得极好,他又命人凿了另外的排洪渠,这次凌汛倒是不严重。只是因为一年前治理凉州洪水的事,喻文州在当地名望极高,这次再去,当地百姓并父母官自然是感恩戴德的,登门拜访的百姓喻文州又不忍心拒绝,因而很耽搁了些时日。

一时间,喻文州“清廉为官、体恤百姓、品性超群”的名声就传进了京,让朝堂上正为了叶修给喻文州建宫一事吵得不可开交的言官们哑口无言。

宫中历来只有太后、皇帝、后妃才能拥有自己的宫殿,连满了十六岁的皇子都得出宫建府,如今喻文州身为外臣,又与皇帝是那样的关系,也难怪言官是这种反应。

叶修将凉州太守递上来的折子丢到众臣面前,冷笑道:“若是诸位爱卿都有文州这样的清名,朕便为你们人人都建一座宫!”

底下言官见叶修是动了真怒,却是不敢答话,王杰希打圆场道:“臣听闻民间百姓因为喻大人改税制和治水患的功劳,都想为喻大人建生祠祈福,可见其功在千秋。如今陛下想为其建宫以示褒奖倚重,也未尝不可。”

“还是王大人明白事理。建宫一事朕也觉得太费周折,那便将宫内最近神武门的兰台殿重做修整,赐给文州居住吧。罢朝。”

叶修一锤定音,不想再与朝臣们多费口舌,留下一众臣子面面相觑,继而又围到谢太傅身边,唠唠叨叨些“这可怎么办呀”。王杰希心中冷笑,也走了。叶修让他下朝后再去一趟上书房,他倒是也想知道叶修这么冒进是为了什么,明明都已经布了三年的局,此时更是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偏要在这时候提出赐宫。

叶修正在上书房里看喻文州寄来的信,见王杰希来了也不避讳,只让他坐了。王杰希深知叶修的脾气,也懒得跟他绕弯子,直接问道:“你这么着急给喻大人建宫作什么?还嫌言官骂他骂得不够狠? ”

“这不是等文州回来了,这宫也建不成了么?我倒是想把露华殿也赐给他呢,那也得他愿意啊。”叶修看完了信,小心折好收起来,看见对面王杰希一言难尽的表情觉得好笑。

“你就这么认定他了?”王杰希问道。

“这话,你五年前问我才有点用处。你我相交十数年,我的性子你还不懂么。”叶修笑道,似乎又对往事有些感慨。他与王杰希的确从小相识,两人外在看上去性格迥异,内里却是一样执拗,谋略、眼界又都是最高的,难免产生惺惺相惜之感。只是二人总会有意见相左之时,偏偏谁都不肯先低头,只能让此事自己慢慢揭过。喻文州却不同。但凡他的小夫子一皱眉头,叶修就对他没有办法了。所以叶修幸得这世间唯二懂自己的人,一个引为知己,一个纳入怀中。

王杰希抬头凉凉地看了叶修一眼,起身走了。叶修高声问他去哪,只换回来一句“给你收拾烂摊子”。也是,刚安抚下去的言官又被建宫这一出搞得人心惶惶,只好再劳烦劳烦王大人了。                   

等喻文州好不容易从凉州回来,已将近五月,兰台殿在叶修的亲自督办下刚好修整完毕。喻文州什么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地被赐了一座宫殿。平日里见到他还会虚与委蛇的言官现下看见他,都是冷哼一声,继而拂袖离去。他虽然不与这些老古板的言官一般见识,到底心下恼火,不肯在宫内留宿。叶修知道他别扭过这一阵儿就好了,只细细地往兰台殿里添置东西,另外送些精巧吃食到喻府去。

喻文州也只是借这一阵子来堵言官的口,之后仍然光明正大地住进兰台殿。兰台殿除了离神武门近,离重华殿也是最近的。叶修每日下了朝就转步往兰台殿去,连长明殿都不住了。若是言官们知道此事,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来。

 

<肆>

景炎三十二年很快便这样过去,因为叶修执意,没人再敢提为喻文州建宫一事不妥,满朝文武竟是默许了喻文州入住兰台殿。七月时江南两地又是一连几月暴雨,喻文州领了钦差去办此事,结果归途时又遇上河南河北两地蝗灾,也顺道办了,还上疏为两地百姓讨了三年的免赋税。因而喻文州的官声更盛,叶修乐见其成,特意派了禁卫军去京城外十里接他。言官们反对归反对,叶修照样把人接进了宫,连喻府都不让回。喻文州自然也是想和叶修在一起的,不管臣子们和坊间议论,只窝在兰台殿里好好过了年。

开春后又是一年春闱,新进的状元是喻府济生堂里出来的,二话没说拜在了喻文州门下,后面几名出挑的也都归附到叶修心腹的几名臣子那里去,气得谢太傅吹胡子瞪眼。叶修不想跟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多计较,又赐了个位高的虚职安抚他,其实意思是让谢太傅该乞骸骨了。偏生谢太傅觉得自己身子骨硬朗,还能为大祁多出几年力,天天在朝堂上蹦跶。

可惜今年实在是多事之秋,春闱后边境有些不安宁,入了秋西南那边又因为天高皇帝远的缘故闹出了好几起贪污案子,一桩桩一件件连着来,叶修和喻文州忙得焦头烂额,平日里的遮掩都顾不上。叶修早把管制后宫之权给了喻文州,因此喻文州趁西南贪污案的契机放出去好一批宫人,结果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传到了那群言官的耳朵里。

这一二年间皇帝和喻文州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宗室盯着皇位继承人的位置蠢蠢欲动,百姓却不管,喻文州名声好,做了多少有利民生的事,自然没什么好指摘的。唯一难搞的就是那帮子言官,叶修有时候想想不如全都革职,落得耳根子清静。好在这事已经铺垫了好几年,若是放出消息去也不会太惹眼。

一开始还只是传出去“皇帝要把尚书局交给喻大人管”的消息,后来也不知怎么越传越离谱,变成了“皇帝要把凤印交给喻大人,让喻大人管制后宫”,一群言官纷纷坐不住了,隔日早朝就有人探问消息真假,看上去只要叶修说出“是”这个字,就要抹脖子追随先帝去。

叶修看着殿下一众气势汹汹的大臣,气定神闲地笑道:“众卿是哪里听来的消息?朕可没说要把凤印赐给文州。”

众人松下一口气。

叶修继续说道:“朕是要立他为后。”

满朝哗然。谢太傅当场一口气喘不上来,脸憋得通红。当即跪下去大喊:“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身后也跟着哗啦啦跪倒一片言官,齐声高喊:“请陛下收回成命!”

叶修漫不经心,眼神却锋芒:“君无戏言,朕说过的话,岂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者,这本是朕的家事,与卿何干?”

“陛下,立男子为后有违体统,伤风败俗啊!您怎能如此不顾祖宗颜面!”谢太傅声嘶力竭,指着自己身后站着的喻文州,“你身为男子,却以色侍君,简直就是不知廉耻!”

叶修瞬间变了脸色,拍案喝道:“放肆!“

”皇上!若您今天不收回成命,老臣就死在这里!让先帝也看看,他叶家子孙,是有多么大逆不道!“

”好啊,你想死,那便去死好了!“叶修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这个谢玠仗着自己三朝元老加之帝师的身份,每每出言不逊。若是针对自己也就罢了,还敢骂文州“以色侍君”、“不知廉耻”,这让他如何忍得下去! 

“叶修!你...你糊涂啊!”谢太傅站起身来,猛地朝殿旁的柱子上撞去。他的动作实在太快,殿内的侍卫竟然无人动作。唯有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喻文州反应过来,冲上前去将人拦了下来。却不知谢太傅抱了死志,被喻文州拦了也没能停下,反倒是在中途推了他一把,让喻文州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身后的柱子。

“文州——”

叶修顿时觉得心跳都停了,几乎是瞬间走到了殿下,推开震惊不已的谢太傅,将喻文州抱进怀里:“文州!文州!”

喻文州半点反应也无,叶修心下慌乱,却只触及满手鲜血,再也无法冷静,大喊:“太医!传太医!”

他随即看向罪魁祸首,目眦欲裂,森然道:“来人!将谢玠打入诏狱,若是文州出了什么事,你全府上下就跟你一起为他陪葬!”

谢太傅看着叶修抱着喻文州离去的背影,浑身瘫软,倒在地上。

 

<伍>

喻文州后脑的伤看上去吓人,其实只是划了道口子,并不是太要紧。一日后喻文州就醒了。叶修坐在床边一步不肯离地,絮絮叨叨:“你说你上去拦什么,那老家伙死就死了,若是你出个什么好歹,可要我怎么办?”

喻文州没什么力气,不想理他,只是觉得头疼。因此喝了药之后叶修就哄他睡下了。这两日凡是为谢玠求情说话,还有不赞成立后一事的言官都被叶修全部关进了诏狱,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众大臣知道叶修是铁了心,也不敢再劝。

喻文州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叶修这几日罢朝,只呆在兰台殿里,见他醒了连忙过来,将人扶起,又在他身后垫了几个靠枕。喻文州睡了一日,脑后又有伤,精神便不大好。他虽然不知道叶修对谢太傅做了什么处置,但是想来谢太傅的日子不会好过。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叶修竟然把人关进了诏狱,光是谢太傅也就算了,后面求情的一起子言官也都被关了进去。这几日叶修除了还在礼部反反复复修改立后诏书的王杰希以外谁都不见。立后一事的风声也已经放出去,只差昭告天下了。

喻文州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到底伤在脑后,叶修不敢大意,硬是把人拘在兰台殿里关了近半月。这半个月对于被关在诏狱里的言官们就不大好受了,他们大多都是细皮嫩肉、锦衣玉食的,哪里经得起诏狱这种阴暗湿冷的地方,况且已经入了秋,若不是叶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那些言官的家人送铺盖吃食进去,恐怕能熬到现在的还真没几个。

铺垫了那么久,也是该收网的时候,喻文州可不想叶修落下个残暴的名声。叶修给喻文州整了整衣裳,嘱咐道:“将人放出来就赶紧回来,别听他们胡搅蛮缠的。”

喻文州笑着点头,答道:“知道了。”

 

入秋之后天气就显得肃杀起来,这日又是阴沉沉的,妖风四起。看守诏狱的狱卒没有知觉似的在门口站得笔直,见远处慢慢走来一个人,穿天青色常服,看不出品阶。脸色却苍白,倒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狱卒认出那人身边跟着的是皇帝身边的一等大宫女,心里一惊就要跪下去,被喻文州虚扶了一把:“不必多礼,前面带路即可。”

狱卒恭敬地开了门将人带进去。说来倒也奇怪,诏狱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一般犯人是轻易进不来的。这些天倒是关进去好多大官,听说是为了皇帝要立礼部侍郎喻大人为后一事。想到这里,狱卒不禁看了一眼身旁人俊秀得不似常人的面容,暗自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喻文州没去注意狱卒的小心思,接过了钥匙亲自将关着各言官的牢门打开了。他本身在朝中的人缘不差,又为了救谢太傅受了伤,再者这牢中大多都是谢玠的门生,对救了恩师的喻文州自然是感激的。喻文州心思澄澈,歉意也是真心实意。这半月叶修传出来的消息可不是喻文州只受了小伤,而是他一度病重垂危。喻文州不计较此事,还拖着病体亲自来放了他们,倒让一众言官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觉得无地自容。唯有谢玠看着他目光复杂,唯有长叹一句:“若你是个女儿身......”

喻文州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只嘱咐了禁军将人好好送回府去。看着一众言官离开时蹒跚的背影,喻文州长舒一口气,总算解决了。

他正扶了唐柔的手打算上马车回宫去,就看见自己平日的随从急匆匆跑过来:“大人,不好了,老宅那边传话过来说老夫人不好了!”

喻文州身子晃了一下没站稳,幸好唐柔将他扶住。喻文州顿时觉得太阳穴处隐隐作痛,狠命睁开眼睛,吩咐唐柔道:“你先回宫,告诉陛下一声,我回喻府老宅一趟。”

母亲病重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合,无论此事是不是真的,喻文州都必须要留一个后手。

唐柔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去了。喻文州走上马车,向自己已经三年没回过的喻府老宅去。

老宅近些年因为喻文州搬出去的缘故冷清了不少,喻父在兵部任职,父子二人即使在朝堂上见面也冷淡得如陌路人一般。这三年喻文州也一直往老宅这边送东西,三节六礼从未落下,只是送去的东西总被悉数退回,不免让喻文州也慢慢冷了心思。东西仍送,只是再不回这边了。

喻文州一进门就知道这消息完全是诓骗自己回老宅的。喻父喻母在正厅好好坐着,看见他冷淡的神色,喻父的脸色更是铁青,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朝喻文州扔了过去,怒喝道:“你这个逆子,还知道回来!”

喻文州没躲,硬生生受了。还好叶修给他裹的衣裳厚实,没烫出个好歹来。喻母到底心疼儿子,忙走上前来查看,一面又急道:“你这孩子,当初非要考科举我也认了,怎么如今又和皇帝拉扯上了呢......”

喻文州笑道:“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喻母一时没忍住,眼泪就下来了,哽咽道:“好好和你父亲解释明白,什么立后不立后的,你一个男人......这真是,成何体统啊。”

喻父一听立后之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跪下!男子汉大丈夫,本该顶天立地,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不习武从军、保家卫国也就算了,以色侍人、祸乱朝纲?我们喻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喻父气得狠了,当即吩咐管家去取喻文州他祖父的龙头沉香拐来。喻文州撩开衣摆跪在正堂中央,朗声道:“儿子做人行事,从未有半点对不起喻家列祖列宗的地方。”

“我虽不能习武上阵,却也是景炎二十六年先帝亲点的探花。入朝为官五年,我改税法,治水患,料理凌汛、蝗灾,为了西南贪污案子几天几夜不曾合眼,自认自认没有任何一点愧对天地君亲师!”

“那立后一事你又有什么话说?以男子之身为后,一于君臣本分不合,二于伦理纲常有悖,你还敢大言不惭地说问心无愧?”喻父手中的龙头拐杖在地面狠狠敲了一下,听得喻母心惊胆战,跟喻文州急道:“快向你父亲认错!”

“儿本来无错,为何要认?情之一字,非人力可料。我与叶修两情相悦,一路扶持走来,有何不妥?“

”满口胡言!与其让喻家百年清名毁于一旦,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了你,也免得百年后人说我喻家教子无方,教出了一个鲜廉寡耻、以色侍人的娈宠!“

喻父抡起龙头拐杖,重重打在喻文州脊梁上。喻文州本就大病初愈,喻父又是习武之人,这一下就让喻文州嘴角溢血。他死命咬着牙不肯出声,无异于火上浇油。

直打了七八下,喻母扑过去抱住拐杖,哭喊道:”你可就这一个儿子!真要打死他才算么!“

喻父手一松,拐杖掉在地上,他扶住额头向后踉跄两步坐在椅子上,狠心吩咐道:”将这逆子关进祠堂!明日我便递辞表回兰陵去。“

 

<陆>

     叶修一听唐柔说喻府老宅来人将喻文州唤走便道不好,匆匆换了衣服向那边赶。喻父喻母听见皇帝亲自来了只觉惶恐,正准备出门迎接,叶修就破门而入,惊得喻父喻母二人不知所措。

叶修不动声色地打量正厅,见地上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打碎的茶盏和点点血迹,更是忧心。他大步流星走进厅内,一掀衣摆就跪了下去。

喻父喻母大惊失色,忙上前要扶他起来:“不可啊,皇上,老臣惶恐啊...”

叶修执意跪着,沉声道:“我今日来,并非是以大祁皇帝的身份,而是以文州所爱之人的身份,来请求二老谅解。”

“我与文州一路走来,诸多难事万般艰险,相识相知至今,绝无可能分开。我明白是我一己之私,才令文州背负上‘娈宠’、‘佞幸’的骂名。正因如此,我才执意立文州为后。”

“我不愿后世史书只写我与他君臣相得;不愿我二人各自成家,一妻二妾三四儿女,五六年间往事皆过,老来相忆,空做笑谈;也不愿他和我多年情分,只落得一个骂名。”

“我想和他一起受万民朝拜、四夷来服,我想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百年之后也能名正言顺葬入皇陵。我为立后一事筹谋数年,即便史书不堪我此等行径,也只会骂我荒唐无道昏庸行事,不会沾染文州半毫。”

“什么伦理纲常,我统统不在乎,文州也是一样,今日我把话在这里说明白,还望二老不要阻拦,否则我也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言尽于此,文州我就先接回宫了。”

叶修站起来向外走去,只留喻父喻母二人。喻父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这件事了。

 

喻文州被喻父的几拐杖打得不轻,回宫后就发起了高烧。叶修心疼得要死,唯一让他觉得宽慰的是礼部的诏书终于改好,叶修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大错,就即刻让礼部着手昭告天下立后一事,并吩咐尚宫局和礼部、户部一起准备立后大典。

到底喻文州年轻,底子好,休养了一月也缓了过来。喻父早在半月前就上了辞表,回了兰陵。叶修自然允准,还赐了不少珍宝。喻文州不知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叶修安抚他:“若你想见你父母,再召进京就是,或者我陪着你回一趟兰陵也就罢了。所幸不远,一两日脚程也能到。”

喻文州颔首,没再多说什么。接下来的两个月礼部、户部、尚宫局几乎要忙疯了,叶修是铁了心地要大肆庆贺,特意把立后大典的日子选在十二月初九,大典过后又马上是年关,宫里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因为帝后大婚,原本皇后住的露华殿要重新整修。叶修嫌这名字太女气了,便亲笔改成了长安殿,其意不言而喻。

二人忙里偷闲,转眼到了十二月初九,叶修先一步去了华清台。改制之后的凤袍也异常繁重,喻文州几乎想撂挑子。好在用不着梳头,只将他头上的白玉冠换了一块血玉雕成的凤纹发冠。

随后服侍的人都纷纷退下,吉时已到,喻文州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向华清台走去。他身上十三个苏州绣娘足足绣了一年零三天的凤纹华服在汉白玉阶上逶迤开来,改制后的凤冠珠冕同腰间环佩一齐叮当作响。华清台下百官俯首,清一色蟒袍玉带乌泱泱跪满了内城,他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百姓,他们大多受过喻府的恩惠,也不在意他们的君后是不是一个男子。喻文州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城墙尽头,万丈霞光里,叶修含笑看他。

喻文州突然觉得眼眶酸涩,一路走来,明争暗斗、阴谋诡计、世俗礼法,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立后大典之后便是新年,叶修大赦天下,还免了一年的赋税。百姓们欢欣鼓舞,更认为帝后二人是天作之合。叶修推了正月里的国宴,只和喻文州二人呆在长安殿里。只因为喻文州先前说过一句“想看长明灯”,叶修便下令整个京都都办起灯会。元夕那一晚,二人便乔装一番出了宫。

澄园是叶修还是太子时就办下的产业,最出名的便是里面的梅花。都说红玉枝最难养活,澄园里却有一大片。喻文州也对这园子很是感兴趣,但叶修又先行一步,只说让喻文州自个儿去找他。汉白玉铺成的小径曲折幽深,唐柔在前面提了一盏宫灯,引着喻文州慢慢走去。

离梅林近了,便能闻到沁人肺腑的梅香。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开得正盛的红梅,一枝枝凌霜傲雪,望不到边际。最令人称奇的是每一棵梅花树枝头都挂着一盏大红灯笼。朱红烫金的纱影纸只能宫中所得,烛火浩瀚如海,几乎让这梅林看上去如同白昼。花瓣在夜风中纷纷掉下,落入喻文州的鬓头眉间。梅林中隐约看得见一个人影,正是叶修。他将最后一盏灯笼挂上枝头,羊脂小蜡在其中盈盈燃着,照得叶修容颜温柔。

“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喻文州声音喑哑。

“是,”叶修大大方方点头,牵起喻文州的手向林中走去,“宫里有个老人最是擅长做灯笼,我便去他那儿学了几日,准备了半个月才将这些灯笼都做完,幸得你喜欢,否则便白费功夫了。”

叶修手上还有被竹枝刮蹭出来的伤口,喻文州暗自握紧他的手,眼中雾气上涌,叶修伸手揩去他的眼泪,柔声道:“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要化了。”

“文州啊,日后的路,再怎么艰险,咱们一块走。”

喻文州重重点头。叶修一时忍不住,将他名正言顺的皇后拥进怀里,吻了下去。

夜风扫过地面落英,王朝夜色温柔,只愿此后经年,朝朝暮暮,岁岁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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